打造中國合成生物的“肯德爾廣場”

在生命科學的前沿陣地上,波士頓的肯德爾廣場無疑是全球公認的、最具創新活力的一平方英里區域(約覆蓋260萬平方米)。它坐落于美國馬薩諸塞州大波士頓區的劍橋市,距離麻省理工學院僅一步之遙,那里既是全球創新企業最密集的地區之一,也是全球生物醫學研究最為密集與領先的區域之一。

在中國,作為最具創新創業活力的城市——深圳,正孕育著生物制造領域的“中國版肯德爾廣場”。深圳北部的光明區,在公常路與光僑路交會的十字路口,以深圳市工程生物產業創新中心為起點,沿途環繞著國家生物制造產業創新中心、中山大學深圳校區、中國科學院深圳理工大學以及合成生物研究領域的重大科技基礎設施等,共同構建了一個集科研、教育、產業于一體的生物創新生態系統。

隨著7月14日國家生物制造產業創新中心的啟動建設,標志著中國生物制造領域首個國家級產業創新平臺也落地深圳。

回溯至2017年5月,深圳推出了“十大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建設實施方案”,其中合成生物研究設施作為關鍵一環被納入規劃。四年后,深圳市工程生物產業創新中心應運而生。以此為契機,深圳在合成生物領域的生態布局正在加速推進。

2021年,光明區出臺中國首個合成生物專項扶持政策,連續三年安排4億元財政資金進行產業扶持。2021年也被資本市場視為中國合成生物產業發展的元年。過去三年,全國每成立2家合成生物公司就有1家落地在深圳,其中近80%的企業又集中在深圳光明區。截至目前,光明區內合成生物企業總量已突破100余家,總估值超300億元。

這似乎是一個“大力出奇跡”的故事,在堅實的基礎設施構建與利好政策的雙重驅動下,一個引領高端制造的前沿科技產業正在深圳光明區拔地而起。

面對創新路上的眾多不確定性和商業化路徑的多元化選擇,我們不禁好奇:從前沿技術到形成產業勢能,這一過程能否通過規劃而實現?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產業發展的可持續性與內生動力又將如何保持?反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這條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規劃路徑又是如何在實踐中一步步變為現實?

為了探尋這些問題的答案,經濟觀察報在調研深圳光明區合成生物產業時,與國家生物制造產業創新中心總經理、深圳合成生物學創新研究院產業創新與轉化中心主任羅巍進行了交流。此前在海外相關領域工作十多年的羅巍,正是因大科學裝置項目與深圳光明區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所在的先進院牽頭建設了深圳合成生物研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同時他也是深圳光明合成生物產業從萌芽到初興的見證者。

羅巍的回答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告訴我們,在合成生物學領域的探索,他們一開始并沒有詳盡的計劃。“合成生物學就是通過設計、合成、測試和學習的閉環不斷迭代,實現持續進步的。”在羅巍看來,合成生物產業從宏觀視角看仍然離不開長期的發展規劃,“但如果是不考慮后續商業化的前沿科技的自由探索,那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羅巍說,當前階段考慮的首要任務是確保技術轉化渠道的暢通,轉化的過程不是總依賴于制度,“要讓水流動起來,營造能夠持續轉化的氛圍更重要”。

此外,相比嚴監管的醫藥行業,合成生物學領域的產品和發展方向更為多樣,但平均看,超過5年的公司生存率可能仍不超過一半。國家生物制造產業創新中心要做的是盡可能提高企業的存活率,通過提供中試平臺等,盡量減少企業的時間和資金成本。

但無論在國內還是國際,深圳模式并沒有可以參照的樣本。即便是在全球生物醫藥領域非常成功的美國波士頓,也不像深圳的合成生物產業將資金、人才、轉化空間等所有要素,都統一到一個完整的鏈條上。“我們是以深圳合成生物學創新研究院團隊為核心,將這些要素串聯起來,這可能是我們與其他地方相比的顯著不同,也是我們的優勢所在。”羅巍說。

|對話|

經濟觀察報:科學創新的方向是多變的,合成生物的創新發展能否被規劃?

羅巍:從宏觀角度看,合成生物產業的發展離不開長期而周密的發展規劃。但如果是科技界前沿領域的自由探索,不考慮商業轉化,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我認為,即便是自由探索,也應有一定的規劃和方向,只有自由探索而缺乏產業支持,長遠看是不可取的。

目前,我們在生物制造領域組建了全國重點實驗室。實驗室規劃解決單細胞生命合成的世界級科技難題,這在美國被稱為生物領域的“登月計劃”。

實際上,這個計劃可能比登月的難度還要大。生命科學的核心問題是理解生命的起源和本質。生命的功能是如何涌現的?我們不知道將細胞的所有組成部分,如細胞膜、核酸、細胞器等,組裝起來后能否創造出生命。

我們要深入探索和把握生命的本質。如果能夠成功創造出一個單細胞生命,我們對生命的理解將會達到新的深度。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將產生許多科研成果,這些都是值得轉化的寶貴資源。只有當我們能制造出某樣東西時,才能說真正理解了它。

經濟觀察報:深圳光明區合成生物產業的生態設計是如何落地的?

羅巍:我們在合成生物學領域的探索,一開始并沒有詳盡的計劃,只是認識到這個領域具有極大的發展潛力,首先布局了合成生物學的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在建設大科學裝置的過程中,我們組建了全新的團隊。在實施過程中,無論政府,還是科研端都在不斷產生新的需求。為滿足這些需求,我們又開始布局創新中心。

現在,大家已經比較了解我們“樓上創新,樓下創業”的模式。實際上,這個模式也不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當時,面臨科研團隊和產業整合的雙重需求,由于場地限制,我們不得不將兩者放在一起,但這種安排給企業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妙處,資源交流更加頻繁與順暢。

在不斷實踐中,我們也在總結企業成長所需的要素和資源,如舉辦大會、設立基金等。我們決定自己設立基金的原因在于,社會資本開始也并不了解合成生物學。

2018年我剛回國時,在半年時間里接觸了四十多家投資機構,但當時沒有一家機構愿意投資。這促使我們產生了自建基金的需求,我們自己募資、自己投資,這也是基于對合成生物學的深刻理解和信心。

經濟觀察報:最開始的團隊、資金是如何來到深圳的?

羅巍:深圳在合成生物學領域的發展并非從零開始。當時在申請合成生物學項目時,這里已有一些共建單位,如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和華大基因。總體而言,深圳在合成生物學領域的布局是關鍵性的轉折點。許多人就是因為深圳大學城的布局來到這里。

深圳市發展改革委和科創委當時規劃了“一設施一學院”的模式,為每個重大基礎設施配備相應的學院。但僅有硬件設施,就像買了電腦沒有操作系統和軟件,沒有人使用這些設施。

因此,深圳合成生物學創新研究院隨后獲批成立,并得到了每年1.5億元的經費支持,如今已是第五年。得益于軟硬件資源的完善,在中科院影響力的加持下,我們的團隊不斷壯大。此外,由于當時的合成生物學在其他地區尚未受到如此重視,深圳擁有大約兩年的先發優勢,聚集了大量人才,許多事情才得以順利開展。

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深圳模式并沒有完全相同的參照樣本。美國的波士頓在全球生物醫藥領域非常成功,他們并不像我們將資金、人才、轉化空間等所有要素,都統一在一個完整的鏈條上。我們是以深圳合成生物學創新研究院團隊為核心,將這些要素串聯起來,共同推動發展。這可能是我們與其他地方的不同,也是我們的優勢所在。

經濟觀察報:你們的轉化效率如何,是否做過一些比較?

羅巍:國際上科技成果轉化的情況可能稍顯樂觀,國內的轉化率相對較低。當然,也有觀點認為,國內轉化率低并非因為轉化過程本身困難,而是缺乏可轉化的成果。但即便目前看來可轉化的成果不多,我們也不能斷定未來同樣如此。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確保轉化渠道的暢通,轉化的過程并非總是依賴于制度,要讓水流動起來,營造能夠持續轉化的氛圍更重要。

此外,這里有兩個概念需要區分。我強調的轉化更多是指將科研機構中的科研成果,如專利或發明轉化為實際應用的過程。這種轉化通過授權給企業使用或基于這些科研成果成立新公司就可以實現,而市場更關注的可能是企業的生存率問題,更側重公司成立后的生存和市場接受度。在生物醫藥領域,新藥研發的成功率非常低,可能不到1%,這是非常殘酷的現實。合成生物學領域的監管或許不像醫藥行業那樣嚴格,產品和發展方向更為多樣,但市場的生存率依然具有挑戰性。平均看,超過5年的公司生存率可能不超過一半。

因此,合成生物學領域將不斷涌現新公司,這是行業發展的必然。我們目前的工作是要幫助已經成立的公司提高生存率,比如通過我們建立的中試平臺,企業可以節省2到3年時間,減少2000萬元到3000萬元的資金投入。但即使這樣,我們也不能保證每家企業都能成功。

經濟觀察報:調研中,我們發現一些企業認為當前市場同質化嚴重,長遠看發展方向是向消費端走,但企業也不確定這個發展方向能否走通。

羅巍:目前,國內外都在討論合成生物學的發展前景,這個問題并沒有統一的答案。

當前,美國一些合成生物學公司的市場表現也不盡如人意。同時,我們也看到像Amyris這樣利用合成生物技術取得顯著成果的公司,盡管其并未被貼上發酵產品的標簽。這些企業通過技術創新帶來的產業變革和市值增長是巨大的。像傳奇生物的CAR-T療法,一款藥物就可能支撐起上百億美元的市值。這些成果不僅是企業層面的表現,它們在應用過程中也體現出了合成生物學的基礎作用。

我認為,與AI技術可以賦能各個領域類似,合成生物學也正逐漸成為一種賦能的底層技術,因此“合成生物學+”的概念有很大的機會和發展潛力。合成生物學有多種可能性需要去探索,如細菌藥物的開發,一旦成功,這將帶來上千億美元的價值。

市場方向是存在的,但對大多數初創企業來說,選擇正確的發展方向仍是挑戰。許多初創企業源于實驗室,創始人可能因擁有一項出色的技術而創辦公司,但他們缺乏對市場需求的深入了解,市場經驗不足。一些企業可能不知道如何接觸更廣泛的市場,比如面對價值巨大的原料市場,部分企業做原料供應,只能分得一小部分利潤。

企業在成長過程中確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學習和補充的知識很多,特別是市場運營方面。因此,我們正在考慮如何幫助這些企業建立市場渠道,讓他們能夠直接接觸到市場,而不僅僅局限于ToB(企業用戶)的客戶。

經濟觀察報:中國合成生物產業是否進入了泡沫期?

羅巍:泡沫一詞最早出現在互聯網產業興起時。泡沫是產業發展的必然階段,它反映了市場對某一產業的追捧和資金的涌入。因此,泡沫可以被視為產業興起的標志,若沒有泡沫,說明該產業尚未成熟。

我認為合成生物產業距離泡沫期還很遠,可能只是剛激起一點小水花。無論是資金投入、初創企業數量還是從業人數上看,合成生物學都不能與互聯網、移動互聯網、人工智能等行業相提并論。由于與生命健康相關,決定了生物產業的發展不會像互聯網那樣迅速。生物產業需要從技術出發,需要實驗室、人才和重視成果轉化,這是一個長期且復雜的過程。

合成生物學的發展或許與新能源汽車產業更相似。在生物材料、生物能源等領域,合成生物學更多是對傳統石油化工或材料的替代,也意味著這些產品并非必需品,正如新能源汽車。雖然兩者都不是必需品,但通過國家的政策推動,我們依然可以開辟出新的產業領域。

新能源汽車行業經過了近20年發展,這些年才顯現出階段性成果。無論是國家政策還是行業,我們都應相信合成生物學產業的發展方向是正確的,盡管這個過程可能需要較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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